九歌出版《華麗島軼聞:鍵》時,曾經徵求過願意挑戰他們小說接龍的人,於是我就寫了這篇,試圖當第四家來跟瀟湘神叫板。
後來被選為優選,並且獲得了一次跟瀟湘神、楊双子、盛浩偉、陳又津諸位大大對談的機會。
小說中提及的松本清張紀念館柳原小姐真有其人,我也真的曾經跟她去了趟台大圖書館,其他的自然都是創作了。

※譯者註:
之前赴日參加由北九州小倉市松本清張紀念館主辦的研討會的時候,認識了研究員柳原曉子,柳原為人極為親切,加以聰敏異常,往往在我破爛的日文才剛吐出一兩個音節,便能猜測到我的意思,我們自然較為熟稔。
一日,柳原來信,告知2018年松本清張紀念館即將舉辦「松本清張的日本史成就」特展,他們希望能夠設計一個區塊是展示其他日本史研究者對清張的評價,查閱資料後發現清張與台灣日治時期知名的人類學研究者金關丈夫在古代史的議題上有著相當的交流經驗,因此希望我去台大圖書館的「金關丈夫文庫」,看看金關是否有在他的清張藏書上留有什麼眉批筆記,可以供紀念館方參考。
本著與柳原的情誼,欣然應允,於是收到信的隔天就前去台大圖書館,幸而金關文庫是採開架式,不然我恐怕還得託門路去找到可以觀覽的方法。
當我把金關丈夫的所有清張藏書草草翻閱過一遍的時候,發現不知道是學者的習慣問題還是對清張研究毫無所感,除了一些插入箭頭或「トル」(刪除)等校正符號外,幾乎找不到任何眉批或筆記。
我草草拍了幾張照片,打算跟柳原回報一無所獲時,忽然間發現在《古代史疑》這本書中,有幾頁由於印刷廠失誤,書頁並未好好裁切,也就認為金關丈夫大概根本沒翻開來看,所以沒有一一檢視。豈料從書頁間掉出幾張妥善摺好的洋蔥紙,我攤開來,認出是清張那著名的萬寶龍Meisterstück 149鋼筆字跡,好奇之餘就讀了起來。
讀到一半就覺得,這可能是封會改寫台灣文學史的信件,於是不顧一切地將這封信放到口袋中(還好天氣涼了,大衣口袋空間較為寬裕),帶回家,花了幾天的時間翻譯。現在披露出來,以饗讀者。
不過要說在前面的是,我的日文讀解能力雖然比口說好,但因為是第一次翻譯,想來會有許多地方是靠我的中文能力解釋過去的,雅則雅矣,信與達恐怕很有些商榷,還請見諒。另外,有些清張當成常識草草提過,我覺得可能是很重要的資訊的地方,也會以括號加上補註,希望可以增加大家理解這封信內容的可能。
那麼,以下是清張的信件本文。
謹覆
雖已入二月,東京春寒依舊,不知奈良如何,上次見面雖然已經是五年前在博多的邪馬台國研討會上,金關先生的容貌身形仍舊歷歷在目,還望金關先生與一家人皆身體安泰,日常如昔。
前段日子寄來的信件,其實早已收到,不過同時在趕雜誌與單行本的稿子,實在不勝負荷,於是遲遲沒有打開來看,只是寄了賀年卡以示敬意,希望不要見怪。
終於這個月稍微空閒下來了,於是看了寄來的東西,這才發現並非金關先生手書,而是三篇形式不一,似乎比較接近是小說的文章。讀過之後,仍舊覺得搞不清楚你的意思,於是跟藤井(這邊應該是指藤井康榮,當時是文藝春秋負責清張的編輯,也是影響他開始撰寫《日本的黑霧》這類紀實文學的重要推手,現任松本清張紀念館館長)聊到時,她提出一個可能,「會不會是這三篇小說隱藏了什麼謎團,希望老師您解開呢?」
我忽然想起初次在飛鳥古墳的研討會與金關先生見面時,你曾說我的論文讀來很像推理小說,總是要把所有的證據與線索攤開在讀者前面,才願意透過自己的眼睛解讀給世人看,「跟司馬(遼太郎)那種先告訴大家結論的很不一樣啊!」難道這次我們的位置逆轉過來了,變成你先把所有的線索──也就是那三篇小說──攤開在我眼前,由我來找出關鍵的解讀方法?
不知為何,我覺得很有趣,雖然已經被視為社會派作家,但我剛出道時的推理小說,卻也曾被稱過本格啊,解開某個既定的謎團這種趣味,恐怕已經刻在我的身體裡了吧。(這不是譯註:但你晚期的推理小說都虎頭蛇尾根本忘記謎團這件事啊)所以我決定,趁著新的連載還在收集資料,殘稿也足以撐上一兩個月的時候,來試試看解開你的挑戰。(這倒是真的,那時他在連載《彩之河》跟《迷走地圖》,相較於前一年的《十萬分之一的偶然》,這兩本倒不是太大負擔的小說,至於談論菊池寬與佐佐木茂索的關係論的〈形影〉,根據他的日記則在前一年就寫好,的確是清張很難能可貴的清閒時光)
首先我在思考的是關於小說稿子的物理條件,你寄來的是以四百張稿紙寫成的手抄本,字體我雖然沒有比對過,但應該不是金關先生的筆跡,我在寫《球形的荒野》(1962)的時候,曾經對筆跡做過一番研究,從寫成「當」而非「当」,大概可以推測是與我們同年,或稍微小一點的人,此外,有些筆畫也明顯不是日本的形構,例如「在」的左邊那一豎並未超過那一撇,從文章內容看來,或許是在台灣念過書,或是根本受漢文教育出身。從墨色看來,也可以看出中間陸續補了兩次墨水,考慮到第三篇的稿件字體明顯偏草率,或許這是一個晚上抄出來的也不一定,換句話說,這其實是在主人並未同意的情況下進行的抄寫吧?不然分天抄寫或是直接拿去附近的郵局或照相館影印都是比較聰明的選項啊。
其次,三篇都有一個「四字熟語」當標題,且內容前後連貫,不但三篇都有出現「鑰匙」這個物件,而且前面提到的劇情還會在後面出現,莫非是短篇小說連作集的形式?但以三篇約莫六萬字,要成書明顯不夠,也沒有一個清晰的結尾,這不會是一個好的短篇集的設計,我只能猜測作者並未完成。這大概也就是為何在每一篇稿件的首頁右上角都會標上一個數字的關係,好提醒自己稿件順序。
最後一件事,或許是最重要的,也就是給我的是手抄正本這件事,如果只是要詢問我的意見,給我手抄本的影本就足夠了。我不免猜想,莫非你要將這份手抄本收在我手裡?而以我家客廳之熱鬧,的確有人想進來偷東西都是不容易的事情,思及此處,我不免擔心了一下,看來茲事體大,須小心謹慎。
如果我們先假設這是一個人的短篇集的話,那麼內容就有許多饒富意趣的部分,但在進入內容的討論前,我必須要先提及我對私小說的看法,對我而言,私小說是自身極度膨大,但完全不打算解決問題,也不處理問題的小說形式,作者與讀者總在私小說的真假間玩捉迷藏,忘記了小說還有更為重要的功能。(這邊的意見他也發表在〈形影 菊池寛與佐佐木茂索〉上)之所以要以私小說稱之,並非這三篇小說的形式,而是其中不斷地穿插索引許多現實與虛構的碎片,甚至有著你根本搞不懂為何要犯錯的部分,不過或許就是這點,才能看出真相與隱藏在其後的事實吧。
是的,金關先生,我看出這三篇小說是誰寫的,也知道這其實在述說的是怎樣的故事,更不要提你寄給我的原因了。
但我們還是先回到小說,我必須要先說明,我是一個無神論者,對我來說,神的存在就猶如傳說一樣,願意聽故事並不代表願意相信那是真的,所以這三篇小說的怪異情節(這邊用的是オカルト,神祕學、超自然事物的意思)我都會視為文學上的修辭,而非真實存在的行為。那麼,我們就依次來處理吧。
在第一篇〈天狗迷亂〉中,這乍看是推理小說的形式,特別是對於「天狗身分」的錯認,讀來相當有亂步的早期韻致。但最讓我困惑的其實是裡頭的「西川先生」,他提出了一套言之成理的理論解釋日本天狗與台灣天狗的不同,並且使用了大量的比較民俗學,希望可以解決故事中的核心謎團:為什麼祖母只差一天就會對天狗的態度差那麼多。不過,第一個讓我起疑的部分,是當小說中的吳老師提到施家的家族詛咒「池大人」時,提到「這應該不只是傳說而已,畢竟,連寶物也流傳了下來」,但從小說中我們也可以看到吳先生是熱愛民俗的人,甚至還會努力收集柳田國男的相關作品,那他就不可能不知道柳田氏的那句名言:「傳說與神話不同,神話完全是虛構,而傳說往往有一個歷史事件為核心」,或者是他後來更提及了「傳說總會有遺留物」。正因為有遺留物,所以施家的故事才會是傳說,而不該是有了遺留物,傳說就不再是傳說了。作者這樣安排,不得不懷疑是不是想要建構「傳說真實存在」的理論,好使得讀者相信。
只是細讀下去,可以發現更奇怪的部分,也就是西川先生一口咬定阿泉的祖母會把天狗想成台灣以前理解的天狗形象,像是《西遊記》裡的嘯天犬那樣的。這篇小說的背景年份是1933年,當時日本已經殖民台灣長達38年,前面的歲月姑且不算,但二、三○年代的台灣大眾娛樂相當發達,日本政府又有意無意的在以文化同化台灣人,台南的宮古座更演過幾次《鞍馬天狗》,要說阿泉的祖母完全不知道天狗的日本形象,隱約有點說不通。
接下來是第二篇〈庭院深深〉,一個幽靈豔情故事,只是不是女鬼勾搭男人,而是女鬼勾搭女人。其實這篇小說很有哥德風味,要以理性拆解有點難度,所以疑點最少,但卻成功的為我鎖定我該注意的方向。也就是,西川先生的再度出現,不覺得在前兩篇小說中,西川先生的角色都很微妙嗎,在第一篇中,他借助手段,騙到了施家保管百年的鑰匙,第二篇則是用這把擺明了「被詛咒」的鑰匙來企圖破解吳家的詛咒。這明顯與日本的神道教或陰陽道無關(清張一直以來都對類似的東西感到濃厚的興趣,甚至還把九州的和布刈神社的神事寫到《時間的習俗》中),為此我還特地請藤井去問一下京大的福永(光司)教授,搞清楚這到底是不是台灣的道教邏輯,但也得到完全沒有類似的情況的答案。
這麼一來,這把鑰匙的真身或許根本跟咒術或厭勝物無關,而是純粹的文學象徵,就跟谷崎潤一郎的《鍵》一樣,我們到最後也根本搞不清楚到底男主人是偷窺自己老婆還是偷窺日記。
那麼,這篇小說中,蘭英之死就顯得啟人疑竇了,儘管是好人家出生,有著進高校唸書的資格,但她如何得知「替死」這件事,又如何知道該怎麼做?隱約覺得,西川先生在這中間應該動了點手腳,或許是巧舌蠱惑、或許是曉以利害關係、或許,西川先生根本就看出了蘭英對吳燕笙的感情,以言作倀。
無論如何,蘭英的死肯定跟他脫不了關係,那麼我也就順理成章的好奇,難道施家大宅失火,真不是西川先生手筆?
這當然是犯了推理小說家的毛病,總覺得這世界的案子有著整體性,可以找到一條貫串的線索解釋,這也就是許多右派份子批評我的《日本的黑霧》總是讓黑霧回到GHQ(日本戰敗後其實是交由聯合國管理,聯合國委託美國代管,由麥克阿瑟成立的主管日本事務的專責機構,對清張而言,是很多戰後謎團的始作俑者)身上的關係吧。
不小心感懷了起來,還請金關先生不要在意。
第三篇〈河清海晏〉或許扮演著解開謎團的鑰匙,這有幾個原因:(一)這篇狀似與前兩篇的關聯性極低,不過這時候往往可以扮演連結真相與小說的臍帶;(二)這篇居然回到了明治文豪時期的少年愛風格,狀似青春的慾望書寫,其實更能表現出作者的象徵層次;(三)這篇的時代錯誤最多,就好像人說謊是為了掩飾錯誤,錯誤多也就是為了掩飾真相。
先來談談錯誤好了,這三篇小說都有一個特色,故事中都會出現幾個日治時期殖民地的名人,或許是小說家刻意為之,但仔細去查,會發現這篇出現的美術教師村上英夫,從未在台北一中(現在的建中)任教,反而是在小說中提到的基隆這個城市教書。而鬼海口中的「敝衣破帽」,也不是台北一中的特色,而是台北高等學校(現在的師大)的風格。光是一個學校背景,就連續弄錯三個地方,跟前面的兩篇小說截然不同。此外,小說中描寫到高中生練完劍道,紛紛在練習場打赤膊,這件事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劍道首重禮儀,即便高中生再不拘小節,要在劍道練習場打赤膊,恐怕得冒著退學的風險。
但,為甚麼?為什麼學校搞錯了,也讓主角在劍道場打赤膊呢?這種明顯的錯誤到底有什麼意義?
這或許可以帶我們直指真相,也就是「作者到底是誰」?
如果考慮到第二篇小說出現了台中吳家的大量實存人物,第三篇小說也出現了村上英夫,那麼第一篇小說到底出現了哪位真實人物呢?那個醫生應該是吳新榮,但作為一個串場與引路人,他大概不會是重點,那會是清朝時帶領台灣人對抗中國的陳永華嗎?作為一個歷史人物,大概也不會是他。所以,我們可以推斷,西川先生就是那個實存人物,而在台灣日本時代提到西川這個姓又會是名人,恐怕非西川滿莫屬吧?
只是,為什麼西川滿不以全名出現?
這問題幾乎就等於,那為什麼學校要搞錯,也讓主角在劍道場打赤膊呢?難道不是,希望藉由文本本身的混淆,造成讀者無法鎖定單一的人物或事件,進而無法確認作者是誰,最起碼我是這樣想的。想想,作者打造出屬於夏天的祭典、強調熱到要在劍道場打赤膊,似乎都是為了要吸引我們以為第三篇的背景是台灣,當然,順著前面的小說篇章得到這個結論也合情合理,但小說中的一句話提醒了我,那是英夫看到海晏在廟會中的樣子,心裡吶喊出的話:
「英夫慶幸自己擁有辨識少年的眼光與機運,得以見證南國與日本的文化在這少年身上完美的交匯。」
對本島人(也就是日本人)而言,台灣當然是南國,只是這句話洩漏的情緒卻是南國人成功的日本化了。我無法確認現實的村上英夫是否真的會對學生有這樣的心情,只是如果放到西川滿身上,這句話是否會更順理成章,亦即,從南國台灣返回本島日本探親的少年,逐漸地讓本島人看到南島與日本的完美交匯。海晏是台灣人的話,這句話則是以台灣為主體,海晏是日本人,那就是強調日本人的血統了。我隱約覺得,一直把台灣當成某種異國情調的村上英夫,是不會給台灣人這麼強烈的主體性的。
那問題就解開了,之所以要把學校設定亂湊,與安排不合理的劍道情節,都是為了要讓讀者以為是台灣,實際上的場景在日本福島,季節恐怕也不是夏天,而是冬天吧。那我們也應該可以發現,原來海晏的真實身份就是西川滿才對。
金關先生,注重正確性的你這時應該會皺眉,發現時間對不上,當然,如果地點都能夠更動了,時間為什麼不行?我想,這篇小說的真實時間背景,恐怕也不是如裡頭所說的台灣大地震的1935年,而就是裡頭村上英夫曾經經歷過的關東大地震的1923年。
這時,西川滿十五歲,剛得到《台灣新聞》新年文藝徵文一等獎,或許返鄉探親,或許什麼原因回去也說不定,不知道中間是否有回到台灣,但極可能是想打鐵趁熱想到東京找個好的文壇位置,卻剛好遇到了關東大地震。於是又只好像小說中講的,回到台灣避難,這次衝擊恐怕很大,讓他之後考台灣高等學校時失利,只好去考早稻田第二高等學院。
那,最後的謎團,恐怕就只剩下「鑰匙到底是什麼」了吧。
這問題的解答,就在「白皙的奧菲莉亞飄蕩,如一朵碩大的蓮花」,法國詩人韓波的詩,用的是莎士比亞《哈姆雷特》中奧菲莉亞投水而死的典故,這是雙重的提示,一方面讓我們知道喜愛這句詩並且想用這句詩惡作劇的海晏就是大學畢業論文研究韓波的西川滿,一方面則告訴我們,西川滿感受到死亡的美麗與浪漫,因此,成為了藝術家。
這也是為什麼,鑰匙在第三篇如同全新,而第一二篇卻已經如此古舊的原因,因為作者狡獪的調動了順序,不要讓我們看出這跟他之間的關係。
這大概才是金關先生你寄這份手稿給我的目的吧,你隱約感受到,這份手稿是一個對於自己殺人的告白,鑰匙成為打開心中的猛獸的隱喻,這三篇小說中,只要出現鑰匙,就會出現毀滅與殺戮,西川滿在告白,卻又不願意傾吐,所以他動用了私小說家的權力,讓我們見證他的罪行,卻無法為他定罪。
只是,到底誰抄了這個小說還交給金關先生你呢?我問了些人,也查了些資料,立石鐵臣絕對是最大的嫌疑犯,那我也能理解你到現在才寄給我的理由了,立石先生於1980年過世,你大概覺得一個人守護這秘密太辛苦,於是才交到我手上吧。
我會好生思考到底該如何處理這三篇小說,也希望金關先生你不要太在意,好好的生活就是最好的事情了。我將為您的健康祈福還望小心為荷。
敬答
1983.02.20
松本清張
金關丈夫樣
追伸:
我這裡最近來了個新潮社的年輕小伙子叫堤(伸輔),雖然經驗不足很容易走冤枉路,但頭腦靈活鬼點子很多,我跟他講了這件事情,他就想辦法混到西川滿的家裡去,雖然沒有找到日記之類的可以證明西川滿1923在日本的文件,不過他居然找到了個類似鑰匙的東西,我將這封信跟鑰匙一起附在我這幾年來出的日本古代史的著作寄給你。
*
我翻譯完信件後,還是覺得有點不可思議,正在考慮寫信問問柳原是否有在松本清張的藏書或文件中看到這份手抄本,這時一陣風吹來,將清張的信吹起,我慌忙間正想抓住,卻發現在信紙下,我的桌上,躺著個帶著古樸色彩樣式繁複的鑰匙。
我看著它逐漸轉成黑色。
我看到清張寫信的時間。
我忽然懂一些事情了。